2015年8月9日 星期日

三河屋:五十嵐 修

每一間店舖背後都有一個故事,三河屋亦一樣,故事不長,因為文字能精簡,但人生很長。
請你叼起一根煙,呼出一圈淡霧,直到您撳滅煙蒂,我的故事也該完了。
在那故事的開端,是一個名為五十嵐修的男生,生於日本愛知縣豐田市,那時的他年紀輕輕在名古屋學廚稍有初成,年少氣盛,正擁有着與年紀不符的野心和一大堆自我與自大。
老闆當時對他說:「香港什麼都便宜,你手上資本不多也許正適合。」因為沒有擁有,所以不怕失去,心裹鯁一鯁,謔浪笑傲,揮手一別,一別二十年。
以二十五歲之齡離鄉別井的他,初到埗便在朋友介紹下於香港的日本私人會所做廚。野心腫脹得比手中的雞泡魚還大,一刀一刀,充斥了比男女戀愛更複習的變化。一個寒暑,把他的夢想熱漲冷縮了無數遍,眼中只有名和利。
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生都應該有的渴望和欲望,他不只有甚至更多。
與人分租在中環做起午市,再在半年後在銅鑼灣邊寧街再做晚市,靠着年輕不怕壞的身子,揮霍着囂張跋扈,朝七晚十一,他把青春最好的年華作為賭注押上,換來一桶又一桶的黃金,在銅鑼灣店和尖沙咀店成名,月淨賺三十多萬。那時候的他,一份熠熠的驕氣伴隨着出色的手藝,韶華自負,而立之年而有此成就,卻仍每晚在廚房千錘百練着。因為一鬆懈,就會有第二次,他怕自己按捺不住外面色彩斑斕的霓虹燈,那紙醉金迷的千千世界。
當你擁有那權力,不去享受或使用它,又比每一天努力的堅持更難一些。
然後,他堅持了下來。
他的努力並沒有換來一帆風順,那賺回來的金錢為了撐過金融風暴,抵過沙士事件,以比當時賺回來更快的速度傾瀉出去,他幾乎面臨崩潰邊緣,直到青空萬里,瑩澈通透的那一片天的那一天
他遇上了她。
那位客人約莫二十來歲,正直女人一生中最艷麗的年華,雖粉黛不施仍明艷照人,秀拔的身材上披上了一件鴿灰色的旗袍,單邊的耳環,似彎月的笑,流露出一種極豐修養的儀態。他什麼達官貴人沒見過?但唯有這女生能挑起她的疑竇,她眼神流出了一種炯炯不解的光和水,直化人心。有些女人,舉手投足都令人男人着迷,那除了樣貌上的美,還有知性和知識所送贈給一個女生那雍容華貴的氣質。
其餘一切,未知。但愛情一切的開端都在於形而上的未知上。
正確來說,是你想知道更多而未果的那份好奇。
五十嵐除了呈給她的,是一盤小小的、隨處可見的關東煮和一碗伴酒的山薯蓉。吃畢後,她清晰有力的把每一個字說出來:「讓我跟了你吧。」
很明顯,那位客人對兩份最簡單的菜式,勾起了比激素更大的好奇。
那一夜,春風正爽,萬物生長,窗櫺邊,透出了一條比窗紗更薄的月光。
我不知道那幾個字究竟費了多少勇氣和膽色。我不知道,那是我還未聽過的話語,像是一生的話總和的重量。我只知道,自始,一位年華正茂的女生跟了五十嵐修,沾滿了一生不卻的油煙味,不多言不埋怨,只是每天帶着微笑在尖沙咀店直到紅磡店的安排一切舖面事宜,對每位客人說聲歡迎光臨。
她由始至終都在他身邊,以一個女生直到以一個女人。
業主逼遷,無可奈何的五十嵐修在紅磡一個不着眼的角落找到了新店的位置,她在身旁,一起什麼也可以重來。比之之前公司應酬的中環客,紅磡這條小街做的是街坊生意,價錢一定要調低,但五十嵐先生對食物有份高傲的執着,很多食材還是由日本送來,和牛、海膽、雞泡魚、魷魚乃至春菊、芋頭、小矮瓜,而味道差距不大的才用本地或其他地方進口,每個批發商,都由他親自監督過。
醬汁由烏冬汁、鰻魚汁、酸汁、咖哩汁、忌廉汁,乃至青瓜漬、漢堡扒都由他自己親力親為。然後,靜靜地寫上了三河屋三個字,店面和日本的民居風格如出一徹,一張一張小小的木椅,一張一張封上陳年老漬的菜單,一張一張來了又去的食客熟悉又陌生的面,在這靜謐的街道,這裹有一角日本的國度。
瑩光魷魚仔 $38
日本配酒小菜我最喜歡的是瑩光魷魚,這也是五十嵐堅持日本味道的一碟,偏咸但本應如此,單吃也許對香港本土人來說口味過重,送酒卻是天下一絕之品。
鰻魚飯 $88
五十嵐在日本時用明爐燒,香港難以搞到明火牌照,改用電爐,但技術是一樣的。一碗白米飯,一條鰻魚,淋上份量剛好的鰻魚汁,不温不火,這個價錢能有如此質素,香港難覓。這個鰻魚飯,就是當年令一位小伙子愛上鰻魚飯的理由,多年過去,除了輕輕加上了十塊錢以外,味道如昔。
漢堡扒北河道忌廉飯 $58
漢堡扒是自家製的,肉質比較結實,肉味卻很濃郁,五十嵐先生每天早晨必定會準備一鍋咖哩汁、一鍋忌廉汁,忌廉湯是由北河道忌廉湯煮稠而製成,結果卻大賣,配上白飯吃是可以鯨吞一大碗的美味,當然咖哩汁亦不惶多讓,那甜味和辣味在舌尖的平衡取得很好,蔓開的感覺和日本的味道一致。
到了某年,某個小伙子無數次地走進這家店舖,有時在快關門時,會看到一位老先生倚着門邊抽煙,那位老先生由十四歲開始到現在,都抽着同一款日本煙,在小伙子的印象裹,店裹的東西一直沒有變,唯慢慢增多的那掛在牆上的煙盒。每一盒,好像都藏有一個無人知道的故事,一個天涯。
紅磡的這條街看不見很大片的天空,但五十嵐先生總喜歡仰頭相對。有時候,並不是看得清才好,迷茫才會令人走下去。經歷了這樣的人生,找了個安樂之所,每天晚上擁抱着最愛沉沉睡去,孜孜矻矻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,天下熙熙皆為利來,天下攘攘皆為利往,與我何幹?
「每當點起一支日本煙時,就是我最懷念的時候。」五十嵐珊珊道出,每當那個時候,他就吸進了日本的空氣,呼出了圈圈的鄉愁。有人說,他是太懷念日本了。
也許,他懷念的不是日本。
只是那口煙的味道,像極了十六歲那年在豐田市那霏微細雨後的春天。

三河屋
Address:  紅磡明安街14號寶石戲院大廈地下D舖
Phone No.: 2330 717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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